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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文作者：恽敬（清）翻译/注释/点评：李英民

2、《大云山房文稿》中此篇墓表的扫描件

3、【原文】国家倚东南财赋，而浙江居十之三，大府总督浙江、福建者，行部过浙江，所取州县公使银且二十万，州县力匮，则盗正帑应征索，而岁稽其上供之数，以后岁所供揜之。

4、【译文】国家倚仗东南的财货赋税，而浙江省就占了十分之三，闽浙总督管辖浙江和福建两省，每年巡视浙江地方，要从各州县收取公使银二十万两，州县财力匮乏，只好挪用府库的钱银，来满足征派索取，而每年要稽征的上供数额，要靠来年的上供来相抵。

5、【原文】自前协办大学士觉罗吉庆公巡抚浙江，躬廉洁率属，岁哀所馀益帑，总督①征索，悉不应，其爪牙支格者，悉以礼遣之，行之数年，而浙江之财赋大赢。

6、【译文】自协办大学士觉罗吉庆担任浙江巡抚，带领部属躬行廉洁，每年忧心财政结余，闽浙总督征派索取，都不予响应，下属的办事人催要，也都礼貌回绝，如此实行数年，浙江的财赋丰盈。

7、【注释】①总督指闽浙总督，时任总督为爱新觉罗·伍拉纳。

8、【点评】浙江藏富于省，藏富于民的做法，古已有之。

9、【原文】其时左右吉庆公，提纲举凡，使众画一者，曰分巡杭嘉湖道①李公翮②，警敏强毅，君子也！

10、【译文】当时充当吉庆公左右手，提纲挈领，调度统筹的人，是担任分巡杭嘉湖道的李翮，李公警敏强毅，堪称君子。

11、①杭嘉湖道，清代浙江四道之一，领杭州、嘉兴、湖州三府。道介于省与府之间，道的长官，俗称道员或道台，正四品，主要有分守道和分巡道两种，分守道和分巡道的直属上级分别为布政使司（藩司）和按察使司（臬司），分守道侧重钱粮民政，分巡道侧重司法刑名，后两者各加兵备衔，所掌渐趋一致，各道或只设其一。

12、【原文】公山东金乡人，字逸翰，曾祖怦，祖尔杰，皆县学生①；父来鹏，副榜贡生②；妣周氏。

13、【译文】李翮，山东金乡县人，字逸翰，曾祖父李怦和祖父李尔杰，都是县学的生员（秀才）；父李来鹏，副榜贡生；母亲周氏。

14、①县学生，县学生员，俗称秀才。

15、②副榜贡生，按清制，秀才参加乡试考试，考中为举人；未考中举人的，再从其中择优录取，可以入国子监读书，相当于一个举人榜的副榜，故曰“副榜贡生”。

16、【点评】中国历史上，秀才享有较高的特权和一定待遇，其地位远比当今的大学本科毕业生要高，县太爷都要礼让三分，单论其地位，在一定程度上，秀才跟现今的县人大代表更为接近。

17、【原文】公以乾隆三十八年进士，补祠祭司①主事，升仪制司②员外郎、郎中，改福建道监察御史，升礼科给事中③，转吏科掌印给事中，除分巡杭嘉湖道，署布政使一，署按察使再，以周太恭人④年老乞养归，后服阕⑤，赴部奉旨发陕西以道员用，旋以疾归，卒年六十有六。

18、【译文】李公在乾隆三十八年考中进士，补任礼部祠祭司的主事（正六品），后晋升礼部仪制司的员外郎（副司长，从五品）、郎中（司长，正五品），改任福建道监察御史（都察院⑥负责稽核福建省的监察官），升任礼科给事中（都察院负责稽核礼部的监察官，正四品），转任吏科掌印给事中（都察院负责稽核吏部的首席监察官，正四品），任命为分巡杭嘉湖道（浙江杭嘉湖道的分巡道，正四品），并先后代理浙江布政使和浙江按察使，以母亲周氏（诰封四品恭人）年老，辞官归乡奉养，老人仙逝，守孝期满后，赴部奉旨派往陕西担任道员，不久因病返，终年六十六岁。

19、①祠祭司，清代礼部所属四司之一，主掌祭祀。礼部下辖的四司，分别是：仪制、祠祭、主客、精膳。

20、②仪制司，礼部下辖四司之首，掌嘉礼、军礼、学校教育、科举等事务。

21、③六科给事中，分为礼、户、吏、兵、刑、工六科，对应六部，其职责为稽核监察六部。清代，六科给事中隶属于都察院。

22、④恭人，明清皇帝对当朝四品官员的妻子和母亲，诰封的封号，级别低于淑人，高于宜人,有俸禄，但无职权。

23、⑥都察院，明清时期官署名，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亦称“三司会审”。

24、【点评】在乾隆三十七年壬辰科殿试金榜（进士）名录中，可查到山东金乡李翮，殿试每三年一次，乾隆三十八年没有组织殿试，文中写乾隆三十八年，应是笔误，或是乾隆三十七年参加殿试，但隔年也就是乾隆三十八年，考中的通知，传递到乡里，故记为乾隆三十八年进士。

25、【原文】公在礼部，以清谨闻；充云南副考试官，以能得士闻；为御史给事中，以敢言闻。

26、【译文】李公在礼部的时候，以廉洁谨慎闻名；委任云南副考试官，以能选拔人才闻名；担任御史和给事中，以敢于直言闻名。

27、【点评】据《清实录》之《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之一千一百五乾隆四十五年四月十九日的档案记载：“以编修戴联奎为云南乡试正考官，礼部员外郎李翮为副考官；刑部郎中陆有仁为贵州乡试正考官，御史福保为副考官。”

28、【原文】有列卿之子，冒得官，公发其罪，同官有庇囚者，公亦发之，高宗纯皇帝①常下特旨，奖其伉直。

29、【译文】有当朝高官之子，冒籍得官，李公参奏其罪，有庇护的官员，李公也予以参奏，高宗纯皇帝时常下旨，赞赏其刚直。

30、【注释】①高宗纯皇帝，也即清乾隆皇帝。

31、【点评】今我金乡西大李的后人中，秉性刚直的仍大有人在，刚直既是优点，但同时也是缺点。

32、【原文】巡视中城北城①，明科教，肃奸宄，平道涂，饬市城，众不敢犯。

33、【译文】李公巡视京城的中城和北城，尊崇科教，肃清奸邪，修整道路，整饬市容，奸邪没有敢冒犯的。

34、【注释】①五城，清代把京城分为中、东、西、南、北五城，设有巡城御史公署，由都察院分派巡城御史，称为“五城都察院”，五城巡城御史由都察院从给事中和御史中选任，定期调换。五城都察院稽查京师各城，厘剔奸弊，整顿风俗，赈恤灾民，各城都设有兵马司，每司又分为二坊，由五城御史督率管理，掌巡辑盗贼，平治道路，检囚徒火禁。

35、【点评】此应是李公任职都察院期间，选派轮岗担任中城和北城的巡城御史。据《清实录》之《高宗纯皇帝实录》卷之一千三百五十乾隆五十五年三月十日的档案记载：“巡视东城给事中庆安等参奏：给事中纳福，徇庇藐法。得旨：给事中纳福，身为巡城，于户部发交东城看守人犯，辄敢徇情庇役，面嘱指挥取保，该指挥不肯应允，旋经皂役强行传取释放，实属藐法，从来所无之事，必有受贿故纵情弊。纳福着革职拏问，交留京办事王大臣会同刑部，提集各犯证，严讯定拟具奏。庆安、李翮，不徇情面，着交部议叙。”

36、【原文】赴官陕西，抵留霸，听教匪大至，公募乡勇，拒守七昼夜，贼始退，留霸获全。

37、【译文】到陕西赴任，抵达留霸，听闻教匪势大将至，李公招募乡勇，拒守七个昼夜，教匪才退走，留霸得以保全。

38、【点评】留霸，可能是陕西留坝（坝的繁体字写作“壩”）？

39、【原文】移驻兴安①，奏记领兵大臣，请乡勇各守堡无调发，有警则互援，自是乡勇心始固，教匪不能侵，多解散者。

40、【译文】移驻到兴安府，向领兵大臣奏记，提请不要调发乡勇，而让其各守本堡，有警则相互救援，自此乡勇们的心安定下来，教匪看不能攻占，很多便解散了。

41、【注释】①兴安，兴安府，今陕西安康市。

42、【原文】在行间，与众共甘苦，上下山谷皆单骑，历险阻，忍饥渴，以致得疾，不竟其用，论者尤惜焉！

43、【译文】李公在行伍间，与众人同甘共苦，上下山谷都骑马而行，经历险阻，忍受饥渴，以致患病不治，不能继续施展其能力，论者深感惋惜!

44、【原文】始公之在浙江也，吉庆公知公贤，事皆取决，而总督以前事衔公。

45、【译文】李公当初在浙江时，巡抚吉庆公知李公贤能，事情都听李公决断，故闽浙总督因为前事衔恨李公。

46、【点评】前事指中断给闽浙总督的每年二十万两公使银。清代总督职位高于巡抚，但总督和巡抚的设置，本意就有让其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因此在清代督抚不睦，甚至互相弹劾，属于常态。

47、【原文】会公复署按察使，义乌民何世来等，倡邪教，相署置，造违禁物。

48、【译文】正逢李公又代理浙江按察使，义乌乡民何世来等人，传播邪教，委任头目，造违禁物。

49、【点评】此案指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浙江金华府义乌县何世来等人，传播邪教、散布邪言、并纠集众人意图攻取金华府，被乡绅告发，事泄被官府缉拿正法。

50、【原文】有以急变告者，公曰：“此愚民耳！”白吉庆公毋以兵过江，自驰至义乌，檄府县官次第缚之，以邪教入奏。

51、【译文】有以紧急民变上报官府，李公说：“一群愚民罢了！”李公跟吉庆公说，不要让大军来浙江，并亲自赶赴义乌，传令府县官员将何世来等人捉拿押解，按邪教上报。

52、【原文】而总督得守备报，具反状奏之，且拥重兵自福建向浙江，扬言浙江纵反者当穷治。

53、【译文】而闽浙总督得到守备的报告，按发生造反上奏朝廷，并带领大军从福建开进浙江，且扬言浙江宽纵造反的人，当彻底查办。

54、【点评】按邪教定性处理，将首犯数人缉拿正法即可，胁从可从轻发落；而以造反定性处理，则需要大开杀戒，所牵连之人，都将严办。浙抚主张定性邪教处理，而闽浙总督主张定性造反处理。

55、【原文】吉庆公大挠，公曰：“福建折过浙江属耳，今浙江急驿以邪教所署置及违禁物续奏，可先达至尊。”

56、【译文】吉庆公大为挠头，李公说：“福建发出的折子，还要经过浙江，今浙江用急递将邪教组织架构和违禁物续奏朝廷，可以先于福建折子抵达京师，报给皇帝。”

57、【原文】至尊知福建邀功，不录也，后得旨，令总督还福建，毋妄动。

58、【译文】皇帝知道是福建在邀功，不予采信，后颁旨，令总督还师福建，不要再轻举妄动。

59、【原文】终公去职，总督未尝能以声色加公，后一年，总督之事遂败。

60、【译文】直到李公离任，总督也未能拿李公怎么样，又过了一年，总督因事遂败。

61、【点评】后一年，总督之事遂败：指乾隆六十年（1795年），闽浙总督爱新觉罗·伍拉纳察知福建将军正黄旗完颜氏魁伦夜宿娼家，欲上书弹劾。魁伦知伍拉纳贪贿不法，遂先发制人，向乾隆帝弹劾伍拉纳纵容盗匪，乾隆震怒，将闽浙总督伍拉纳、福建巡抚浦霖、福建按察使钱受椿和布政使伊辙布等人革职查办，其后又查出福建府库亏空、贪污腐化成风，“福建地方近年以来，自督抚司道以及各州县，通同一气，分肥饱橐，玩法营私，以致通省仓库钱粮亏空累累，盗风日炽”，一时震动，福建各级涉案官员都被予以严办，府库亏空超过一万两的州县官员，共有十人被斩，幸未牵连浙省。

62、【原文】敬①初仕浙江，公己交替，尝谒公，公貌循循然，如无所能者，而浙中大小吏，言及公之抗总督，皆动色以为不可及。

63、【译文】恽敬初到浙江任职，李公已卸任，曾去拜见李公，李公看起来循规守矩，不像极有主张的人，但浙江的大小官吏，谈到李公抗命总督，都流露出不可企及的神情。

64、【注释】①敬是本墓表的作者恽敬自称，恽字读音[yùn]。恽敬(1757—1817)，字子居，号简堂，江苏阳湖（今常州）人，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举人，阳湖文派创始人之一。曾任咸安宫宫学教习，浙江富阳、江西瑞金等县知县，官南昌同知、署吴城同知，有文集《大云山房文稿》。

65、【原文】呜呼！属官不敢犯大府虞，其以法相中耳，一嚬笑一指挥不敢逆，而公乃骤褫其公使银至二十万，其毒公当何如？

66、【译文】唉！下属官员不敢冒犯总督，李公只是（代理）按察使而已，本当惟总督马首是瞻，而李公却取消了总督公使银二十万两，其一旦加害李公该怎么办呢？

67、【原文】然大府之技，充之至以党逆中人止矣，而公脱然，始终名高身泰，虽公之智计，足以投抵间隙，摧落机牙，然非宸扆之抑邪，昊穹之右善，何以至此？

68、【译文】不过总督的本领，也不过党同伐异罢了，而李公脱然，始终名高身泰，虽然李公的智谋计策，足以应对得当，措置裕如，但如果不是圣上英明，苍天佑善，哪能如此呢？

69、【原文】其至此，则人理天道之的，然可见者也，世之俯首终身，如槛羊绁犬者，亦奚为哉，亦奚为哉！

70、【译文】而之所以如此，则是人理天道之得，然而可以看到，世上那些俯首顺从终身，如同圈的羊、牵的狗一般的人，又有何作为呢，有何作为呢！

71、【点评】此句已成佳句，广为传诵。

72、【原文】且敬尝计之，一行省可减二十万，十行省即可减二百万，岁岁储峙，不外糜，不私没，朝廷内抚诸夏，外御属国，用何患不充，事何患不理，用充事理，则有司取之于民，何患不平？

73、【译文】而且恽敬曾计算过，一个行省可以节减二十万两，十个行省就可以节减二百万两，每年都储备起来，不浪费，不私吞，朝廷对内安抚华夏，对外保护属国，用度不担心不充盈，事项不担心不办理，用度充盈，事项办理，则官府取之于民，哪里用得着担心民众会不满呢？

74、【原文】况乎不狥大府之欲，僚属必不敢污，不屈大府之威，政事必不敢暇，一事就轨，万理咸备。

75、【译文】况且不迎合总督的私欲，属下必然不敢贪污，不屈从总督的威权，政事必然不敢懈怠，可谓一事到位，诸事顺遂。

76、【原文】敬均可为天下决之，公之行甚修，事甚辨，而此一事所系极重。又敬仕浙江时，所习知者，故推论以表公之阡，使后世有所兴起焉！

77、【译文】恽敬可替天下明断：李公品行端正，事理辨明，而这件事又事关重要。另外我在浙江任职时，对李公熟知，故为李公写此墓表，让后世感念李公的功绩，并奋发图强！

78、【原文】公配周恭人，继配周恭人，侧室朱宜人，子四：□芬，国子监①生，候选州同知；□禧，拔贡生②，南城兵马司指挥；□业，优贡生，正白旗官学教习；□英，幼。女三：长适候选县丞周□谟；次适周□勉；次适候选知县杨□勋。

79、【译文】李公原配周氏（诰封四品恭人）、继配周氏（诰封四品恭人）、侧室朱氏（诰封五品宜人）。生有四子：长子□芬，国子监生，候选州同知（相当于普通地级市副市长，从六品）；次子□禧，拔贡生，都察院京城南城兵马司指挥（相当于现北京市的区公安局与城管局局长，正六品）；三子□业，优贡生，在正白旗官学担任教习（相当于国立大学的教授）；四子□英，时年尚幼。有三女：长女嫁候选县丞（副县长，正八品）周□谟；次女嫁周□勉；三女嫁候选知县（县长，正七品）杨□勋。

80、①国子监，中国古代最高学府，国子监生为取得国子监学籍的学生。

81、②拔贡生，是科举制度下，经由地方选拔而贡入国子监的生员。清朝制度，初定六年一次，乾隆中改为逢酉一选，也就是十二年考一次，优选者以小京官用，次选以教谕用。每府学二名，州、县学各一名，由各省学政从生员中考选，保送入京，作为拔贡。经过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

82、③优贡生，是科举制度下，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的一种。清朝制度，每三年由各省学政从儒学生员中考选一次，每省不过数名，亦无录用条例。同治中规定，优贡经廷试后可按知县、教职分别任用。

83、【点评】李公两位正妻都是周氏，三女中有两女嫁给周家，可见与周家姻亲之密切。

84、【原文】恽敬谨表！

85、【译文】恽敬谨表！

86、【点评】道光六年（1826年），经山东地方审批上报，道光皇帝批准，李翮入乡贤祠。据《清实录》之《宣宗成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十一，道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档案记载：“予故江西临川县知县秦沆、山西广灵县知县朱休度，入祀名宦祠。河南故直隶清河道胡钰、山东故浙江杭嘉湖道李翮、福建故举人黄金铉，入祀乡贤祠。从总督孙尔准、巡抚嵩溥、福绵、程祖洛、武隆阿请也。”

87、备注说明：本文摘自恽敬的文集《大云山房文稿》，光绪14年（1888年）版，恽敬为清代阳湖文派的开创人。

88、原书来源：哈佛燕京图书馆

89、图书扫描：谷歌图书

90、翻译释评：李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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