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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57年六月己亥日，汉王朝的第三代皇帝汉文帝刘恒在京城长安的未央宫病逝，7天之后，入葬霸陵。由于霸陵没有封土，史料记载又很少，关于其陵墓的具体位置，学界争论不休。2021年12月14日上午，由国家文物局主办的“考古中国”重大项目重要进展工作会上传出重大考古消息：确定西安白鹿原江村大墓就是汉文帝霸陵，而非史料记载的凤凰嘴下。

霸陵陵区航拍全景（窦皇后陵、江村大墓发掘点、南陵）

元代以来，史料记载文帝霸陵位于凤凰嘴下，这一错距今有700年。那么，排除凤凰嘴的依据是什么？又有何证据证实霸陵就是江村大墓？此次考古发现的意义在哪里？如何有效保护数量众多的出土文物？文物保护成果怎样惠及民生？带着诸多问题，本刊专访了霸陵考古亲历者——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汉陵考古队副队长曹龙。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汉陵考古队副队长曹龙

从“凤凰嘴”到“江村大墓”

《丝路文明》：一直以来，位于西安市东郊白鹿原畔的“凤凰嘴”，被很多人认为是汉文帝霸陵所在地。然而，此次新公布的考古成果显示，汉文帝霸陵并不在这里。

曹龙：是的。我们采用考古勘探、地质探测等多种技术手段，多次对其进行了大范围的细致探查，除“凤凰嘴”下的10余通明、清碑石外，并未发现陵墓类遗迹。由于霸陵没有封土，史料记载又很少，关于其陵墓的具体位置一直以来都存在争议。

“凤凰嘴”位于白鹿原西部，是一个突出的山头，整个山形很像帝陵封土。“凤凰嘴”通过一个土梁与白鹿原相连，其北坡呈规整的三角形状，高有百米。“凤凰嘴”下，留存有10余通石碑，其中一通较为高大的石碑为清乾隆年间陕西巡抚毕沅阴刻楷书“汉文帝霸陵”。据元代学者骆天骧撰写的《类编长安志》记载，霸陵“在京兆通化门东四十里白鹿原北凤凰嘴下”。清嘉庆年间编撰的《咸宁县志》也记载：“霸陵，在杨家屹塔北凤凰嘴。”此外，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也曾提到汉文帝霸陵在白鹿原上，但没有提及具体方位。20世纪上半叶，多名中外学者先后到凤凰嘴考察，都认定凤凰嘴就是霸陵。

《丝路文明》：事实上，一直以来就有人怀疑“凤凰嘴”不是霸陵，这些疑问有哪些根据？

曹龙：历史上一直有学者怀疑“凤凰嘴”不是霸陵，一方面依据西汉帝陵传统，陵园一般建于黄土台塬的边部，除帝陵陵园较为高隆外，整个陵园内较为平整，高差不大。而“凤凰嘴”与陵园内最低处高差达230米，在建陵过程中难以建设外藏坑、礼制建筑等设施。另一方面“凤凰嘴”离窦皇后陵太远。汉惠帝安陵与张皇后陵相距仅260米；汉高祖长陵与吕后陵相距280米；而窦皇后陵与“凤凰嘴”居然相距2000多米。按照汉朝的帝陵建制，帝陵与后陵应相距不远。此外，“凤凰嘴”及其周围并无任何人工修筑的迹象，既然霸陵拥有陵园，地表不可能没有遗痕。

《丝路文明》：“凤凰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工开凿的空洞或以其他方式形成的遗迹，也就是说，霸陵并不在“凤凰嘴”。那么，霸陵又会在哪里呢？

曹龙：这要从20年前说起。2001年，不法分子在霸陵陵区盗掘了一批西汉时期的陶俑，并倒卖出境。2002年3月，陕西警方获知有6件裸体黑陶俑成了美国索斯比拍卖行拍卖图录上的第32号拍卖品，图录注明出自中国西安，起拍价为每件6000美元到8000美元，当时能阻止拍卖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两夜。陕西方面就此向国家公安部、文物局等发出特急密传电报，请求紧急追索。最后，在中国驻外使馆的强烈交涉下，6件文物被撤拍。2003年6月17日，经中国政府有关方面长达1年多的交涉，美国将这6件裸体黑陶俑归还中国。

经过众多考古专家的观察研究，这6件陶俑除了体表乌黑之外，其形态、大小、结构与汉阳陵出土的着衣陶俑几乎一模一样。随后，公安部门对这6件陶俑的来历展开了调查，最终确定陶俑是不法分子从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白鹿原的江村古墓盗掘的。至于这批陶俑为何其通体呈黑色，可能与更早时期该墓被盗时木炭被引燃有关。

在确定了这些陶俑出自白鹿原江村后，考古人员对这里进行了考古调查。2006—2009年，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院在这里进行了抢救性勘探和试掘。勘探结果让考古人员大吃一惊，这里竟然隐藏着一座有着四条墓道的“亞”字形大墓。在没有确认墓主人身份之前，这处墓葬一直被考古学界称为“江村大墓”。

江村大墓就是汉文帝霸陵

《丝路文明》：江村大墓位于白鹿原西端，北距“凤凰嘴”约2100米，东距窦皇后陵800米，为霸陵陵区范围内的重要墓葬遗存。请介绍一下，近年来江村大墓考古工作取得了哪些重要收获？

曹龙：本次考古工作自2017年持续至今，勘探发现了江村大墓的“石围界”、围合江村大墓与窦皇后陵的外陵园墙，以及建筑遗址、陶窑等，发掘了江村北陶窑遗址、江村大墓外藏坑、南陵外藏坑、栗家村汉墓等，出土各类陶俑1000多件，金、银、铜、铁、陶质文物3000余件，取得了丰硕成果。

江村大墓地表无封土，墓室四周有115座外藏坑。考古发掘了江村大墓的8座外藏坑，出土陶俑、铜印、铜车马器及铁器、陶器等1500余件。在长约40多米的K15外藏坑里，密密麻麻的陶俑尤为引人注目，而且大量陶俑都是彩绘的裸体陶俑“着衣式陶俑”。初步清理统计，这些裸体陶俑的数量足有上千件。出土的铜印印文有“车府”“器府”“中骑千人”“府印”“仓印”“中司空印”等，表明江村大墓周围外藏坑应为模仿现实官署、府库建造。这种围绕主墓室设置的大量外藏坑既然具有如此象征意义，在中央集权逐渐加强的秦汉时期，其墓主应当非皇帝莫属。

考古发现，江村大墓外围有卵石铺砌的陵园设施（暂名“石围界”），边长约390多米，宽1.5米，石围界外侧四面正中有门址。在江村大墓、窦皇后陵外围还通过勘探、试掘发现了夯墙遗址，东西残长1200余米，应为江村大墓和窦皇后陵的外陵园墙址，把江村大墓与窦皇后陵合围在一个大陵园内，体现了汉代帝后合葬的“同茔异穴”。江村大墓及其周边的遗迹，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陵区，与汉高祖长陵、汉景帝阳陵、汉武帝茂陵等西汉帝陵形制要素相近，平面布局相似，整体规模相当，并有显而易见的发展演变轨迹。结合文献记载推断：江村大墓应为汉文帝霸陵。

《丝路文明》：汉文帝最终为何要把霸陵选在白鹿原？

曹龙：目前好多学者有不同的观点，但比较统一的观点大致分为这些，首先，汉高祖和吕后合葬在长陵，薄太后没做过皇后，非常尊重孝顺母亲的汉文帝为了妥善解决薄太后的丧葬选址这里；其次，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汉陵考古队队长马永嬴老师研究认为，西汉帝陵选址与关中地区的军事防御有关，扼守交通要道；最后，汉文帝是小儿子，很少和刘邦在一起，可能有一些情感方面的因素。

迄今国内首次发现戴着镣铐的刑徒俑

《丝路文明》：在此次江村大墓考古中，还发现了哪些有特点的文物？

曹龙：在江村大墓外藏坑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几件非常特殊的陶俑——刑徒俑，这是汉陵陪葬坑首次发现刑徒俑，也是迄今国内首次发现。

刑徒俑不同于一般陪葬陶俑，他们的脖子、手腕以及脚踝上都有着铁环状的刑具，甚至还发现受了髡刑（髡刑指剃光犯人的头发和胡须，以人格侮辱的方式实施的惩罚，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孝之始也！所以剃光了头发和胡须是对他们的一种羞辱）的刑徒俑。这些刑徒俑象征着在修陵时征发的各种徭役。根据古人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刑徒俑的出现代表着它们在地下世界也要为墓主人继续服务。

还出土了一件“青铜齿轮”，很有意思。这件青铜齿轮表面平滑，中间为圆孔，36齿排列规整，打磨非常精致，体现了汉代手工业和冶炼的水平，但它具体的用途我们还不是很清楚。

《丝路文明》：考古人员也对汉文帝刘恒生母薄太后的南陵进行了考古勘探，并发掘了南陵封土西侧的3座外藏坑，以及南陵西北39座小型外藏坑，出土的文物十分丰富。

曹龙：我们发掘了薄太后南陵封土西侧的3座外藏坑，均为西端带有斜坡道的长条形竖穴形制，坑壁两侧有“之”字形台阶，底部有木椁遗迹。其中1号坑清理出土塑衣彩绘陶俑160多件，金、银、铜制车马器200余件，陶罐、铁釜、铜环等文物百余件。另外，还出土“长信厩印”“长信厩丞”等铜印、封泥多枚。2号坑仅发掘东半部分20米，清理出土原大木车遗迹两处，原大铜制车马器上百件。

在南陵西北小型外藏坑的发掘中，发现了多具动物骨架，初步鉴定其种类有狍子、金丝猴、丹顶鹤、乌龟、老鹰等，俨然一座“地下动物园”。除此之外，还出土了上百件的金银器。这些金银器造型精美、工艺复杂，非常珍贵，装饰风格不是典型的中原文化风格，反而与北方草原装饰风格十分相似。众多带有草原风格的金银器是先秦两汉时期农牧文化交流与融合的直接证据，见证了中华文明由“多元”到“一体”的历史发展趋势。（来源：《丝路文明》杂志作者赵歌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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