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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9月8日，深圳东莞78名原铁道兵老战士重返大巴山，祭扫30年前在修建襄渝铁路时牺牲的200多名战友墓地。

这次活动的出资人，是原铁道兵六师二十九团十四连战士李国强—一个曾经经受了血与火、生与死考验，把青春奉献给了祖国铁路建设的普通一兵。

五年的铁道兵生涯是李国强生命中最难割舍的一段人生旅程。成为他生命之路的辉煌路标。

70年代的中国，“备战备荒为人民”。广大的铁道兵战士靠着中国军人特有的坚韧不拔勇于献身的精神用自己年轻的双肩挑起了建设祖国的重担。钻山沟凿隧道，打风枪流血汗。生命的宝贵让这些十七八岁铁道兵的年轻人过早的成熟，他们必须学会用坚强来面对死亡。

艰苦的岁月，紧张的施工，战友们结下了血浓于水的真情厚谊。他们是从同一个隧道大塌方的石头缝里爬出来的人;是从泥石流的洪涛中淌出来的人;是从悬崖峭壁炮火的硝烟中跑出来的……

李国强怀念战友思念友情促使他组织了一次次战友聚会。并于2000年12月，在深圳广东兵入伍30周年纪念日上，促成了六师战友的大团聚。他给战友们订制了一块怀表。正面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的字样，背面是一列火车奔驰在祖国的崇山峻岭。

聚会过后，李国强的心更加沉重，更加不踏实了，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他凝视着远处的山峦，思绪万千。他仿佛看见大山深处走出身穿军装，戴着红领章，头戴柳条帽的一群年轻人。

这群年轻人渐渐走近了，他看清了，他们是牺牲在襄渝线的战友：有大个子班长，有阿海，还有江西老表援朝。他们轻松地走向他，使劲地向他挥着手。并大声地喊着：“李国强”。

“记得!记得!我怎么会忘记你们呢，你们都已经牺牲30年了。”

呼唤李国强的声音在群山回荡，这回声在夜空中愈加清楚，回荡在千山万壑。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叫醒了老伴，告诉她他必须要到大巴山去看看当年修建襄渝铁路牺牲的战友们，再看看他的老班长和不爱说话，只会干活的阿海，还有和他睡上下铺的江西老表援朝。

老伴对国强的每件事都是支持的，她太了解他了。

李国强要组织战友重返大巴山祭扫烈士墓的消息，就像阵风，激动了深圳、东莞78位大巴山老铁道兵的心。

2001年9月8日他们坐上了开往大巴山的火车。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奔驰在自己修建的铁道线上。

一路上，他们一遍遍激动地唱起《铁道兵志在四方》

30年过去了，老兵们每唱起这支歌时，还是那么有力，那么深情那么洪亮。

当年，他们就是唱着这首歌在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顶帐篷、一碗压缩干菜，四海为家。一双铁脚，走遍天涯。

陕西省紫阳县是襄渝铁路的中段。这里重峦叠嶂，汉水奔腾。自古以来被人们视为畏途。30年前，全县没有一寸公路，没有一辆汽车，甚至没有一辆自行车。一座大山隔绝了他们和外面世界的一切。有的人一辈子没有出过紫阳。紫阳人没有运输工具，人人都是一个大背篓，一条拐杖。出门背，进门背背着上山，背着过河。长年累月的负重，使那里的人们弓背圈腿，烙上了贫困落后的特殊印记。

紫阳县通车后，铁路一下子把紫阳的历史推进了半个世纪。

今天，当紫阳县政府和当地老百姓听说当年给他们祖祖辈辈带来幸福的铁道兵要回来了，家家就像要过年一样。县政府拟订了接待方案，就连每顿饭吃几个菜都作了安排。老百姓自发打扫了街道：“欢迎亲人铁道兵”的标语挂满了大街小巷。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准备了迎接亲人的歌舞节目。全县的出租车司机，自告奋勇一定要免费为铁道兵服务、铁道兵能坐一回自己的车是全家的光荣。

9月9日，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李国强一行在紫阳县火车站受到当地政府和老百姓的热烈欢迎。小学生穿着校服向老铁们行着队礼，县领导的双手紧握着他们的手，老百姓不停地往他们手里塞着鸡蛋，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拉着一位老兵的手说：“你们可回来了，欢迎呀，当年你们修的铁路是从我家门口开过去的。死了好多人啊，现在他们都埋在那边……”老人手指指前方的山头。

老铁们当晚住在紫阳县招待所，他们谁也没有睡好。外面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宽阔的树叶上，沙沙地响。有的人睡不着，干脆坐起来，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布满了他们年轻的足迹。这里长眠着和他们并肩战斗的好战友。这里的老百姓还和过去一样那么爱戴着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雨还在下着，好像老天爷也在为这一次不平常的战友相聚而落泪。大雾紧锁着大巴山，只看见雾茫茫的一座座山尖。老铁一行人顶着雨，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踩着泥泞的山路一步步行进在深山。

忽然，县委的同志指着前面的山坳说：“到了，到了，前面就是向阳烈士陵园。”看见了!看见了!一座座坟墓整齐地排列着，好像战友在列队欢迎他们。

我们的好战友，我们来了，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看你们来了。

一挂挂鞭炮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久久回荡在山谷，团团的烟幕缭绕在烈士墓前。

原铁道兵政委宋维栻，原铁道兵西南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铁五师副师长李德有，第十五工程集团公司，全体前来祭扫的战友，紫阳县委县政府敬献的花圈，缓缓地安放在烈士墓前。

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纪念碑高高矗立着，东莞的老战友献上一句句感人泪下的悼词。紫阳县领导倾叙着老百姓对烈士的感激之情。小学生们集体朗诵着激动人心的诗歌。一声声战友的情结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一幕幕战友们共同战斗的历史画卷都在这一刻翻阅着。

李国强一行面对已经荒草累累，年久失修的墓地，心情沉重，默默地动手拔起草来。

雨水冲刷在墓碑上，清楚显露出了当年参加紫阳线路修建的铁道兵部队番号和墓碑下战友的姓名。这才是他们熟悉的，这才是他们要寻觅的。此时此刻，老铁的心情是那么沉重，曾经如此亲密的战友，如今却生死两茫茫横隔在阴阳世界。他清楚地记得：修建襄渝铁路，平均一公里，要献出一名战士的生命。在修建“大成”隧道时，因山洪突发，将正在施工的近百名战士与民工埋在隧道里。事故发生后，摆放在山坡上的棺材成了一个方阵。

李国强和他的战友们在二百多个墓碑前寻觅着，寻觅着曾经和他们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的好战友，寻觅着老乡、同学，寻觅着被一个车皮拉进铁道兵部队的烈士。泪水蒙住了他们的双眼。

在墓地的最后一排，李国强找到了自己的老班长林长贵的墓碑。没错，正是他。他扑通一下子蹲在了墓碑前，双手紧紧抱住墓碑，泪流满面，忘情地呼唤着：“班长!班长!我是李国强啊，今天，我们来看你们来了。这30年，你在那头还好吗?生活还艰苦吗?”

“班长，你生前最喜欢抽烟。那时候没钱买好烟，今天我给你带来一盒大中华，你抽吧!”李国强把一盒大中华香烟支支点着放在班长的墓前，把伞打开遮住香烟，他自己淋着雨。

班长林长贵在地下一定听见李国强的话了。你看墓前那盒香烟越烧越旺，袅袅的烟雾把李国强的思绪带回了1970年。

林长贵和李国强都是广东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新兵的列车上。那时的林长贵1.8米的大个子走到哪儿都是出人头，大家一见面，见他高大威猛，异口同声叫他大个子。

大个子有着糙，但轮廓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大鼻子大眼大嘴。走起路来谁都赶不上他。说话嗓门洪亮，直爽干脆。

大个子望着一脸稚气的李国强说：“小老乡，你怎么这么矮?几岁了?”李国强沉默着，没有接他的话。

大个子对自己能穿上这身军装非常得意，激动得满脸通红，干脆脱下帽子，头顶冒着热气。他自我介绍说：“我入伍体检时，全靠我女朋友帮忙，她是公社卫生院的，要不是她帮忙，我的视力还不够格呢!”

李国强一下子就感到大个子那么好，心眼那么直，感觉有了依靠。他把身子向大个子靠了靠，凑近他的耳朵：“大个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谁都不能说啊。”“向毛主席保证，坚决保守党的机密。”大个子斩钉截铁地保证着。“告诉你，我才十四岁!”“啊!”大个子大吃一惊，瞪着眼睛，望着他。这时李国强赶紧捂住他的嘴。过了一会儿，大个子小声说：“你知道咱们部队是干什么的吗?”“知道，修铁路的。”“你能行?“行!”李国强挺了挺干瘪的胸口，满怀信心地回答着。

一路上，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新兵形影不离。李国强觉得大个子像个大哥哥，大个子觉得这么小个孩子，要好好爱护他，照顾他，不能让孩子吃亏。上厕所都要问他去不去，吃饭时，夹着一块好肉都要往他碗里塞。上下车李国强的东西被大个子全抢过去，扛在他一个人肩上。接兵的老兵问：“怎么回事?抢什么?”大个子马上立正回答：“报告老兵，他拉肚子，没劲，我帮他拿行李。”老兵上下打量着李国强心想：“怎么搞的，接了一个孩子。

襄渝线，从鄂西北到陕南，峰峦重叠，自古交通闭塞。唐代李白诗人写过这样的诗句：“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间。”然而，我们的革命前辈当年却在这里留下过战斗的足迹。至今在山崖上的石碑上还依稀可见红军刻写的标语。

大个子与李国强等同车的老乡，一齐编进了铁六师二十九团。他俩分在了一个班。

初到工地，一片荒坡，山高涧深，几排帐篷立在那里就是营房，下场雨，帐篷里满是泥浆，晚上，穿山风特别大，新兵们一个个冷得缩成一团。

当时，公路未修通，蔬菜、粮食运不进来，他们就以米糊当饭，盐水当菜。生活太艰苦了，李国强记得那时经常开大会，连长、指导员给他们讲：“同志们，什么叫光荣?生活条件越艰苦，我们越能把祖国人民、毛主席交给我们的事办好这就是光荣。我们为祖国吃苦，值得。”

大个子在施工中一马当先，累活苦活抢着干，领导、同志们都特别喜欢他。到山下运机械设备，山高路险、公路未通，战士们用自己的肩膀把设备抬上山。高耸的大巴山，要把一台台设备用肩膀抬上去，路太窄，运不过去，大家正在发愁，只见大个子扛着一根木杠，跳到一块大石崖上，高喊：“班长，我来当路基。”几个战士跟着跳过去，李国强也跳下去，被赶回来，他们把木杠一头搭在路崖上，另一头放在自己的肩上，再搭上木板，战友们抬着机械通过了“人造天桥”。几千斤的重量重重地压在了几个十七八岁年轻人的肩上。大个子个子高，分摊的重量比谁都重。10多台机器就这样抬进了工地，大个子和几个“路基”的肩膀红肿了1个多月，摸都不能摸。连长指导员在军人大会上表扬了大个子。大个子在老乡中吹牛：“小菜一碟，鸡毛蒜皮的，表扬干什么?”

李国强忘不了自己和大个子、阿海一起第一次走进大山隧道的情景：黑黑的山洞，寒气逼人，刚刚挖出的洞顶布满了龇牙咧嘴的怪石，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掉下来一块，让他们倒吸口凉气。李国强紧紧拉着大个子的手，脚下步子怯怯地跟着老兵班长一步步走入洞内，端起风枪开始了艰巨的凿洞施工。隧道里，水压不进来，只能打干风枪。风枪钻起的石粉，在洞子里弥漫着(广东某县100多名老铁，现在就有80多人患有矽肺病)。风枪手浑身扑满了石粉，就像一块突立的石岩。一会儿一身灰，一会儿一身泥，地质复杂，岩层变化多端，刚攻下“特坚石”,制伏了“橡皮泥”,战胜了暴涌的地下水，又遇到了罕见的“泥沙流”。当时连队流行一句话，叫“黄种人进去，黑种人出来”,出洞时，谁也不认识谁。在隧道里打了一天风枪，一个个石灰满身，一个个石灰满面，只有转动的眼睛标志着他还活着。浑身的筋骨如同散了架。下班后能美美地睡上一觉已经成了每个战士最渴望的事情。炊事班把饭菜送到洞口，有的人端着碗靠在洞口就睡着了，他们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尽管铁道兵条件艰苦，但战士们都能勇敢地面对一切。大个子、李国强他们彼此用友情和爱心温暖着对方，互相搀扶、互相影响，互相鼓励着。

大个子因为是连里公认的最能吃苦又关心同志的好兵，第二年就入了党，当了班长。李国强也被同志评为“五好战士”入了党。在部队1年的时间胜过在父母身边10年。新兵们成熟了。

施工越来越艰苦。

一排炮后，从导坑内的几个溶洞里，同时喷涌出大股的泥沙浆来，一昼夜流量达十几万立方米，几百米长的导坑，很快就被淤积了一米高。大个子带领一班人，迎着喷涌的泥沙，冲进溶洞，在齐腰深的泥沙浆里筑墙堵沙。很快连长带来两个排前来支援。他们用手撑，用肩扛，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争取时间让战友们运进材料，加固了围墙。泥浆糊住了衣服、水靴被陷得拔不出来，他们就光着膀子，赤着脚干。经过20多个小时的激烈战斗，他们终于堵住了溶洞，截断了泥石流，保证隧道向前掘进。

在那次筑墙堵沙中，李国强个子小，泥沙浆淹到他的胸口直往嘴里灌。大个子班长大喊：“阿强!我命令你快出洞，快出去。”阿强这次没有听班长的命令，紧紧地和班长挨在一起，肩并肩，心贴心地战斗着。至今，李国强常常梦见泥沙浆灌进嘴，泥浆齐胸口，喘不过气来。

每个在施工一线的战士都有一个传奇，都有过“大难不死”或流血受伤的难忘经历。国强清楚地记得自己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一天，大个子一班人正在隧道里专心作业着，突然间，一块长长的尖石不偏不倚，穿破国强的柳条帽，砸在他的头上。李国强当时感到眼前一黑，像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掉进一个又深又黑又冷的山洞里。李国强倒在隧道里了。阿海当时就在他身边，只见一股股鲜血从他头上流下来，染红了半边脸。阿海当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背起国强向工地卫生室跑去，后面跟着班里一群人。阿海边跑边喊：“国强，你醒醒。”任凭战友们怎么叫喊，国强没有一丝反应，只觉得战友们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方向传来。这时，国强紧闭着双眼，脸色暗黄，头部仍然血流不止，很快染红了军装，战友们流着泪，焦急地呼唤着他，深怕国强——这个年龄最小，最要强的小老弟就这样离开他们。

国强被送到了团卫生队手术室，紧急加压输血。大个子闻讯后快步赶来，他双手拨开人群俯下身，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看见没反应，一下子抓下头上的帽子摔在腿上，自责地说：“都是我没照顾好他。”

大个子伸出胳膊对医生说：“医生，我是他哥，血型一样，输我的血。”就这样大个子和其他的战士1600c0鲜血流进了阿强的血管里。许久许久，国强终于醒了，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周围，这是哪儿?怎么没在隧道里?班长他们怎么都围着他?眼里为什么噙着泪水……

国强活过来了，大个子班长、阿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也许梦就是一种不懈的向往与追求。大个子班长的梦想是要在部队里混出个人样来，好回去向他老爸交差，因为他常对国强他们说：他爸是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他也要当英雄，不能丢他爸的脸。为了这个梦，他吃苦在前，危险在前，处处用党员干部的标准要求自己。

李国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事就是他的好班长，好战友的腿丢在了隧道里，那是1973年12月份，一次在隧道施工中，突然发生塌方，塌下的石块把正在装渣的新战士给砸昏了。大个子不顾还在哗哗下落的岩石，一个箭步扑到新战士身边，猛地将他一掀，推出了危险区。刹那间，轰隆一声响，一块千斤巨石从洞顶塌下，重重地压在大个子班长的左腿上。他对赶来营救他的战友说：“快!快看看还有没有人被砸着。”国强赶快找来撬棍，拼命撬，全力营救大个子班长。一小时后，巨石掀开了，大个子的左腿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没有了腿形，只有几根筋吊着。

大个子班长被送到了团卫生队，医生立即为他做截肢手术。

卫生队长50多岁了，经历过我军几次大战役，抢救了无数战友的生命，也送别了无数牺牲的战友，今天，他又要面临着一次痛苦的抉择。老队长来到了手术室，用手抚摸着大个子的头：“长贵同志，你坚强些，一定要挺住，你的腿保不住了，我们马上就要为你截肢，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大个子从昏迷中醒来，听了老队长的话，半晌没说一句话。手术室的气氛紧张起来了。上台医生在洗手消毒，护士们准备着手术器械，老队长再次走到大个子床边，忽地大个子坐起来，一把抱住老队长，惊恐不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队长，老队长，你听我说，你们要锯掉我的腿，是吗?不能啊，不能，我要用这条腿走路，干活，养活我的父母，他们不能看着我只有一条腿，这会让老人家受不了的。阿花还等着我和她结婚呢。老队长，帮帮忙，想想办法，保住我的腿，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我的父母，阿花也感激你的。”

老队长两眼直直地望着房顶，一语不发。

连长、营长都来了。大个子绝望地大哭起来，在场的医生护士，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痛苦的场面，个个掉下了泪。

国强和战友们都为大个子班长难过，从此他的一条腿丢在了隧道里，一个活生生、有劲使不完，一心想当英雄，好向他老爸交差的大个子战士从此成了残废。

消息很快传到了家乡，大个子的父母几天没吃没睡。未婚妻阿花一下子瘦得脱了人形，她昼夜兼程乘火车转汽车，风尘仆仆赶到大个子身边。

阿花一把抓住大个子空荡荡的裤腿，伤心地抱着三年没见面的大个子泪流满面。

阿花在医院里精心地伺候着大个子，为他洗脸擦身，端屎端尿，弄得大个子很不好意思，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呢，其实他们还没结婚。

大个子残废了，不想连累阿花。一天，大个子见阿花精神不错，对她说：“阿花，你是个好姑娘，咱俩从小长大，给我当妹妹吧。”阿花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说，“阿贵哥，我现在是你的妹妹，以后就是你的媳妇”。大个子见她还是不明白，就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阿花，我不能和你结婚了，不能拖累你一辈子啊!你还是另找个人吧。”阿花一下子惊呆了，单纯、善良的姑娘怎么也没想到大个子会这样“无情”。她用拳头不停地打在大个子的背肩上：“阿贵哥，你不能不要我，你要是真的改变主意，我马上就死给你看。”阿花是铁了心要跟他一辈子，从此大个子就再也不敢提此事了。

一个月后，阿花扶大个子下地进行恢复性锻炼，不到两个月，大个子就能熟练使用拐杖了。傍晚，火红的晚霞，烧红了大巴山的天空，映得山山水水一片金黄。他们双双来到卫生队旁边的小树林里，阿花望着大个子，深情地说：“你出院后，组织上会很快就让你退伍的，那时，咱们就结婚。结婚的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就准备当新郎吧!”“我有的是力气，能养活你，你在家搞副业，我上班，政府给点补贴，咱们会过的很好的!真的。”

大个子对阿花的安排真是佩服极了：“阿花，太委屈你了。”“不许你乱说，阿贵哥，以后，咱生两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个取名叫林铁，一个叫林兵，两字加在一起，正好是铁兵，你就是铁兵司令。”一对年轻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憧憬着将来美好的日子。

几个月后，组织上通知大个子退伍，阿花又来到部队，专程接他回家。

国强发觉大个子舍不得离开部队。在正式接到退伍通知的那天，大个子来到了山洞里，与大山告别，心中恋恋不舍。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山洞，要最后看看自己亲手打过的隧道，要最后看一眼正在隧道掌子面施工的国强和战友们。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是他们救了自己。

走到隧道中时他站住了，这里是他上次遇险的地方，巨石就是从这儿坠下，将他砸成了残废……但是，也就是在这里，国强和战友们冒着再次塌方的危险，舍命救了他。他回想起国强救他时候，那副焦急的样子……他久久地站立着，心潮翻滚着。突然，一辆电瓶车牵引着装满石渣的斗车飞奔而来将正在沉思的大个子重重地撞倒了……

有人被车撞了!”“快救人啊!”洞里有人高喊，国强放下风枪快速跑来，扶起大个子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阿花当时正在帮厨包包子，听到消息急忙跑步赶到隧道里。

远远看见一群人团团围在一起，个个低着头，没人讲一句话，死一般的寂静。大伙儿见阿花来了，一个个慢慢地向后退，让出一条道。阿花胆怯的双腿直发抖，一步步艰难地朝前迈着，好像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要下很大的决心。这时她看清了、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只有一条腿的阿贵啊!她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再过两天，他们俩就回家了。明天，连里举行欢送会，可是，现在……阿花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停立了几秒钟，突然扑到大个子身上，发出撕人肺腑的嚎啕大哭声……

国强最好的战友死了。死得那么惨，多好的小伙子啊。怀揣着退伍通知书而突死在隧道里的大个子班长，谁也想不到他是死在自己打的隧道里，死在大巴山，谁也没有想到在他遇难时，上帝没有给他说句遗言的机会。

国强坐在大个子坟前，回忆着……慢慢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这是一张大个子和他的合影。那是入伍后的第几年，他俩坐上连里拉粮食的大马车到紫阳县去照相，给他父母和阿花寄回家。照相时，他非要用左手把柳条帽托在腰部，红五星别在柳条帽上，垂直站着，照相师傅对大个子的姿势不理解，迟迟没有按动快门。大个子说：“师傅，你就照吧!我是铁道兵，柳条帽是我们的标志。”然后，大个子和阿强又一起合影，这是阿强和大个子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那时他俩是那么清瘦，那么年轻，大个子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他们真像一对好哥儿俩。

国强硕大的泪珠滴到照片上，仿佛听见大个子正站在他面前说：“国强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说完后，他的身影又模糊了，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巴山缭绕的云雾中。

国强缓缓站起身来，擦干满脸泪水，对着连绵起伏的巴山群峰大声喊道：“大个子，我回来了，我们看你来了!”……

余音袅袅……远处是襄渝铁路的汽笛长鸣……

国强还在对大个子喃喃细语：“30年了，我一天都没有忘记你的双亲，他们也是我的父母。每逢春节，老人过生日，我都寄钱给他们。我只要活着，就会让老人家过上好日子，你就别惦念了。”

山谷回应山风掠过：鸣……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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